▲康生(-)
康生的书法真草篆隶,诸体皆擅,尤精章草。前清翰林编修、商务印书馆董事陈叔通,曾评言“现代书法四大家”中,康生名列榜首,其余者,则依次为郭沫若、齐燕铭、沈尹默。
此虽是陈叔通一家之言,然已足可见康生书法造诣,确实匪浅。古人赞某人才高,常谓“双手能写梅花篆字”,而康生即能左右开弓,挥毫书画,而且其“左书”甚至比“右书”有过之而无不及。康生恃才,曾以“鲁赤水”为笔名,似是有与“齐白石”争锋相对、并驾齐驱之意。
康生
此外,康生的自负,或缘于其渊博的学识。据《胶州百家姓》载,可知他出生于书香门第,伯父张呈祥,廪生,堂号“北树德堂”,父亲张发祥,秀才出身,堂号“南树德堂”,叔父张其祥,堂号“宝善堂”。曾有诗“元佑老屋六百年,屋前松柏高参天”赞其家世之显赫。得益于家学,其自小便习《四书五经》,国学功底不俗。
仲侃《康生评传》中,也载“张宗可(康生)进校后,入的是德语班。……在青岛曾结识过宣统皇帝的老师陆润庠、山东状元王寿彭、曹鸿勋等清末民初的遗老遗少”[1]。此也可见,少年时期的康生,对于传统文学当已有浓厚兴趣。
而后,无论文学、戏曲、版本、金石、书画、文物鉴赏等“文艺领域”方面,康生渐崭露头角,在某段时间内,甚至亦可谓“独占鳌头”。据传,康生古典文学水平极深,可通篇背《西厢记》,戏曲研究,亦是权威。
古人论书,常有“心正则笔正”之说,然远至蔡京、严嵩,近如郑孝胥等,皆书艺精湛,为一时之选。即是董其昌,《民抄董宦事实》中,也有“若要柴米强,先杀董其昌”之犀利词锋,故“不因人废言”,书法、文学史上亦当有康生一席之地。
康生墨迹专场
此次,北京华艺国际年秋拍,即征得一批五六十年代“康生手抄本、信札、书作、砚拓”等,数量颇多。尤是手抄本,洋洋洒洒,煌煌万字,又篇章完整,甚是难得,遍观近数十年拍场,亦属罕见。是专场中,内容大抵为康生关于戏曲版本、艺术鉴赏及文坛艺界交游等故实,据此当可窥其文学艺术领域之匪浅成就。其性情,亦可知一二。
康生题自刻朱拓“老匋”砚
31×19cm.约0.5平尺
题跋:偶以铁笔书金文章草魏碑三体于一研,一时游戏,原无足观,拓片为我处青年司机习作,不意同好的同志见而索去,装后命题,特书数语记之。康生。钤印:康生
砚文:一、老匋。此唐澄泥砚,至迟为宋代所制,由老学葊曾收用之,陶澄君砚所证也。康生,一九五六年。
康生文物鉴赏水准甚高,对于砚台收藏,也颇有心得。首都博物馆藏一砚,砚铭“端溪绿石上品,晓岚”,视为纪昀旧藏宋代名贵绿端。后经康生鉴定此并非“绿端”,并于砚堂题写“纪晓岚自名为识砚者,还刊行《归云砚谱》,其实他对砚连基本常识也没有。他把洮河石当作绿端,把青州红丝叫做红端,他不知端石为何物,更不必说识别古砚了,康生一九七零年二月。”年出版的《首都博物馆馆藏名砚》将此“绿端”更名作“明翻手式洮河石砚”。
笔者私以为,纪昀砚谱为《阅微草堂砚谱》,《归云砚谱》则是徐世昌所藏砚台拓本的谱集。此误应是康生兴之所至,未加斟酌。而砚铭“端溪绿石上品,晓岚”是否伪款,学界则各执一词。不过,若无康生挑明,此砚或将继续以“纪昀藏宋绿端”陈列公藏,为人诟病。
首都博物馆馆藏“明翻手式洮河石砚”
此“康生题自刻朱拓‘老匋’砚”,砚文一,可知此为唐澄泥砚,至迟为宋代所制。而“由老学葊曾收用之,陶澄君砚所证也”中,“由老学葊”当指陆游,其曾作《老学庵笔记》。列名“扬州八怪”的高凤翰,其《砚史》内,收有所藏陆游陶澄君砚、李邕所用的红丝石砚等。其“作铭作砚年谱”亦有载,雍正十一年(),制“孙臬台介寿砚”、题“陶澄君砚”、铭“芝英云叶砚”、“紫云砚”、“大瓠砚”、“巨津砚”等。
砚文二,“南阜有仲陶砚、叔陶研,故名此曰老匋。”则是此砚名来历。“南阜”即高凤翰,其字号诸多。而“仲陶砚、叔陶研”亦俱载其“作铭作砚年谱”中。高凤翰为胶南先贤,金石书画成就甚高,其嗜砚,藏砚逾千。晚年时,其右手病疫改用左手,更号“尚左生”。
而康生喜砚,此砚即为其自刻,亦擅“左手”行笔,或应即受“乡贤”高凤翰影响。砚铭“老匋”也可见其对高氏的推重。
局部
而题跋“偶以铁笔书金文章草魏碑三体于一研,一时游戏,原无足观,拓片为我处青年司机习作,不意同好的同志见而索去,装后命题,特书数语记之。”
其中“青年司机”应即李存生,康生曾题赠李存生砚拓,并题“此拓甚好,拓工及哲学研刻工均可。希望你不断提高文化艺术水平,继续钻研,不骄不辍。努力深造,前途可望。李存生同志加勉,康生题时年六十有五。一九六二年十一月九日。”
《王力反思录》中,王力也回忆道:“康生工作闲暇好玩赏文物,且会加工、雕刻砚台,常跑琉璃厂,他的司机李存生也成了这方面的专家,会拓片,会制作砚台,能做细木工。”
此“康生题自刻朱拓‘老匋’砚”,砚文囊括“金文、章草、魏碑”于一砚,而题跋为其行楷,则可谓“四体兼备”。其书铁笔镌之,风骨清劲,甚得古意。其中“章草”结体变化风神洒落,“金文”似拙实工,金石味浓,而“隶书”则笔力劲健,线条刚直,又不落俗套,而“行楷”糅以北碑,则刚柔并济,有潇洒之姿。
故所谓“一时游戏,原无足观”诚谦辞也。
康生篆书“山水之间”
31×30cm.约0.8平尺
款识:山水之间。康生左手。
钤印:康生左手
康生书法中,时可见“康生左手”款识。其曾刻闲章“左比右好”,可知其对书艺之自负。郭沫若曾有诗《重访晋祠》,诗云:“康公左手书奇字,照眼红墙绕晋祠。周柏低头迎旧识,铁人举手索新诗。欲尝荇莱情难巳,惊见睡莲花未衰。悬瓮山头松失翠,顿憎旱魃费鞭笞。”此诗未收录于《郭沫若全集》,有研究者将之辑入其集外佚诗。而诗中“康公左手书奇字”曾被误释为康有为。
此康生篆书“山水之间”,寓意甚佳,有“文人”之怀,材质为绢本。书法则结体疏朗,有其独到之处。康生篆书鲜见,而左手书写更少,此前拍卖,其年,左手作篆书“敏求”以.5万高价成交。
康生致查阜西信札
30×21cm.约0.6平尺
款识:查阜西先生:转来西泠印社印泥二盒,早已收到。因外出未能即时函覆,歉甚,请谅!印社要我题字,戏用左手书“敏求”二字,草草交卷,并烦转交为盼。藏琴几张,甚望屈尊鉴定。近安。康生,十一月二十八日。
此札甚有意义。上述康生左手书“敏求”二字,款识为“年十一月二十五日”。是札则是十一月二十八日,未考是否同年所书。
而据札中所言,“转来西泠印社印泥二盒,早已收到。因外出未能即时函覆,歉甚,请谅!印社要我题字,戏用左手书“敏求”二字,草草交卷,并烦转交为盼。”可知,此为其应西泠印社所请书写。所谓好古敏求,如切如磋,如琢如磨,与篆刻艺术颇是应景。《论语·述而》亦言“我非生而知之者,好古敏以求之者也”。由此亦可见康生古典文学水平。
康生致儿子张子石信札
27.5×20cm.×2约0.5平尺(每开)
此为康生致其子张子石信札。信纸为花笺,颇精美。是札中,康生言及有一位名“陈子良”的人,寄给他一篇《浅编高凤翰的诗》,投寄《文学评论》及《文史哲》等杂志均未被采用。而此近乎佚名的来信,康生并未弃置一旁,而是仔细阅读其文章后,请张子石调查其政治情况,并说“如果此人政治上没有问题,我可找人替他看看,回他一信”。
康生素来恃才,而此信中,却可见其愿提携“文学同道”的一面。而最重要者,当是文章所研究者“高凤翰”。其素来对高凤翰甚是推崇,《高凤翰诗集类稿》也可见其批注,其更曾以四幅古画换购济南博物馆藏高凤翰款“崂山绿石”。
札中所提及“李既匋”曾任山东文史馆副馆长。从事文物收藏与鉴赏工作,著有《高凤翰》。“南阜山人”为高凤翰。而另考上海古籍《郑板桥集》P,其中《刘柳村册子》为青岛陈子良藏墨迹。札中“说他自己手中也藏有一些南阜零星手稿”,由此可见陈子良当对“扬州八怪”有一些研究。
上款人“张子石”,原名张玉珉,为康生和陈玉桢之女陈宜的儿子。其后隐居山东,闭门谢客。
康生年10月22日日记
水墨纸本镜心年作
29.5×19.5cm.约0.5平尺
此件书作,康生可谓极其书艺之最,恭敬书写,内容与时代背景亦是特别,与康生作品中,也极难得见,甚不寻常也。
康生手抄《苏子瞻风雪贬黄州》二十四页
25.5×35.5cm.×24约0.8平尺(每开)
款识:贬黄州。此剧首页“元费唐臣”四字,系以淡墨后加,字体仍似赵清常之笔迹。末页之校改删削、后跋均为墨笔所书。其余各页所改之字,均为朱笔。各曲之点句,均为朱笔,墨笔之增减校改,可断为是赵清常,当无疑议。朱笔是何人所作,不能断定,似亦为赵笔。钤印:康生
此康生手抄《苏子瞻风雪贬黄州》二十四页,来源于《脉望馆校钞本古今杂剧》中的《苏子瞻风雪贬黄州》,另有封面,书“贬黄州”一页,康生批注一页。总计二十六页。
贬黄州
康生批注
其批注中,康生言及“此剧首页‘元费唐臣’四字,系以淡墨后加,字体仍似赵清常之笔迹。末页之校改删削、后跋均为墨笔所书。其余各页所改之字,均为朱笔。各曲之点句,均为朱笔,墨笔之增减校改,可断为是赵清常,当无疑议。朱笔是何人所作,不能断定,似亦为赵笔。”
可见康生判断未落款《贬黄州》原本,其中“墨笔”当系赵清常亲笔,而“朱笔”增减校改,不能断定,亦似为赵笔。此亦可知,康生抄录外,也更着意于版本及流传方面的研究。
康生手抄《苏子瞻风雪贬黄州》,局部
元代是中国戏曲史最辉煌的时期,如关汉卿《窦娥冤》、王实甫《西厢记》、马致远《汉宫秋》、郑光祖《倩女离魂》等,皆是名篇。此前,学界研究元曲,多以明代选家臧晋叔的《元曲选》中杂剧百种。
而年,郑振铎为国家抢救购置了一部极为珍贵的《脉望馆抄校本古今杂剧》。此为明代赵琦美编辑的杂剧,所校共有元明杂剧二百四十二种,其中刻本六十九种,抄本一七三种。除去复本,则有二百三十五种,其中孤本一百三十二种。知其为收录古代戏曲最多的珍本秘籍,为世所重。
此书为中国戏剧史、文学史研究提供了极其重要的新材料,其为历史学、版本学、文献学补缺之价值堪与甲骨文与敦煌遗书的发现相较。而康生亦以此书着手元曲研究,足可知其元曲见识匪浅。
是抄稿,尤是可贵处,即康生忠实抄录于原本,包括墨笔、朱笔校改等。此对于后学元曲研究,也有诸多版本助益。
墨笔、朱笔校改
其中“録于小谷本”,据赵清常校跋可知,其所抄书主要来源有二,其一是当时宫内演戏的剧本,即所谓“内本”,其二则是借于小谷的本子传抄。于小谷,名纬,荫父于慎行(号谷峰,为东阁大学士)为中书舍人。赵清常和于小谷同在京城做官,彼时有大量杂剧,二人互通有无,相互抄录。
赵琦美(—),字玄度,又字仲朗,号清常道人。以父荫得官,授奉政大夫。亦爱聚书,损衣削食,在所不惜。见钱谦益《初学集》卷六六《刑部郎中赵君墓表》、《藏书纪事诗》卷五。
此手抄《苏子瞻风雪贬黄州》,洋洒近万字,书写用心,足可见康生之精湛书艺,亦可见其对于元曲的研究别具手眼,同时忠于原本,史料、版本价值也不言而喻。如此完整体量,亦是难得。
康生手抄《脉望馆校钞本古今杂剧》二百零八页
水墨纸本册页年作(二百零八选三十)
40×25.5cm.×约0.9平尺(每开)
款识:一、此一九五三年养病时所抄,本拟将关、王各剧全都抄出,分订专集。因过费精力,未果,此三抄,久置乱纸中。今冬偶然翻出,欲留之则无用,欲弃之又可惜,姑订一册存之。一九五九年冬订后记。康生。
二、手抄《脉望馆校杂剧》。康生。
钤印:康生(二次)
说明:本作系康生根据《脉望馆校钞本古今杂剧》所抄录的三剧,分别为元代王实甫《吕蒙正风雪破窑记》58页、元代关汉卿《刘夫人庆赏五侯宴》页、《单刀会》49页。康生手抄三剧全文,并将原本中赵琦美的校录文字也一一抄下,可见康生对元曲,尤其是关汉卿、王实甫两大家的喜爱。
场景图
此亦为康生手抄《脉望馆校钞本古今杂剧》二百零八页,相较于手抄《苏子瞻风雪贬黄州》,其体量之巨,更是罕见。而据款识,可知此为其年养病时所抄,年冬合订成册。
康生手抄《脉望馆校钞本古今杂剧》,款识(一)
康生手抄《脉望馆校钞本古今杂剧》,款识(二)
《脉望馆校钞本古今杂剧》现藏于北京图书馆,郑振铎购此书后,曾言“这个收获,不下于‘内阁大库’的打开,不下于安阳甲骨文字的发现,不下于敦煌千佛洞抄本的发现”。[3]
《脉望馆校钞本古今杂剧》
而康生此据《脉望馆校钞本古今杂剧》所抄录的三剧,分别为元代王实甫《吕蒙正风雪破窑记》58页、元代关汉卿《刘夫人庆赏五侯宴》页、《单刀会》49页。除三剧全文外,康生亦将原本中赵琦美的校录文字也一一抄下。
关汉卿《刘夫人庆赏五侯宴》,局部
关汉卿《单刀会》,局部
关汉卿与王实甫都列名于“元曲四家”。其中关汉卿《刘夫人庆赏五侯宴》,又名《五侯宴》,写李从珂自幼被李嗣源收留,长大后偶遇亲娘,最终母子团圆的故事。《单刀会》写三国时期关羽凭借智勇,单刀前赴鲁肃所设宴会,最终安全返回的故事。王实甫《吕蒙正风雪破窑记》写富家女刘月娥因掷彩球择婿时选中穷秀才吕蒙正,被父亲赶到破窑居住,最后吕蒙正高中状元,刘月娥父女重归于好的故事。
元曲用词有独特魅力,其继承了诗词的清丽婉转,又锋芒直指社会弊端,凸显对“八娼九儒十丐”的不满及反抗情绪,亦直指“人皆嫌命窘,谁不见钱亲”的世风。如《吕蒙正风雪破窑记》中,“柴又不贵,米又不贵,两个傻厮,恰好一对”。
王实甫《吕蒙正风雪破窑记》,局部
亦或“壮貌堂堂似北辰,面如明镜色如银。可怜此等无情物,则识衣衫不识人。”用词泼辣,斥责“嫌贫爱富”风气。
同时,如“你富俺贫未定,一朝转过时运。他年金榜题名,(我看你)认的寇准蒙正。”则是元曲中,最重要的战斗光彩,表达“人穷志不短”的美好希冀。
早在延安时期,康生已是专研戏曲,并深受学界肯定。当时其因骑马损伤脑神经,治病之余,仍以其毅力,用蝇头小楷抄写西厢记,可见其对戏曲之喜爱。而年,人民文学出版社拟整理《西厢记》时,特向康生请教,康生复信作答,字里行间也见其校勘学的造诣。
其曾言,世人只知道王实甫的《西厢记》,然董解元的《西厢记》却更好。其曾在《光明日报》发文,言及王实甫的《西厢记》中“柳丝长玉骢难系,恨不倩疏林挂住斜晖”时为深秋,何来绿柳。而董解元的《西厢记》“衰草萋萋一径通,丹枫索索满林红”则有西风凄凉景象。此为《西厢记》“春秋之笔”的公案,亦足见康生的戏曲造诣,绝非泛泛而已。
王实甫《单刀会》,局部
此批康生手抄《脉望馆校钞本古今杂剧》,包括手抄《苏子瞻风雪贬黄州》等,可见康生对于戏曲研究用功之勤,倾注其对戏曲甚多心血,其款识中也说养病时所抄,过费精力,然仍仔细抄录二百余页。众所周知,抄录极费时费力,而校堪、考据等则更是寡趣苦差,此可见其“文人”的另一面。
康生墨迹并不多见,此次北京华艺国际年秋拍,如此体量,包括书法、信札、砚拓、手抄本等,窥其书貌之余,个中所具史料价值、时代背景等,也值得更多挖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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